在招商局13条轮船起义船员中,有5位曾经在学校工作过,他们是“林森”轮船长杨惟诚,“中106”轮大副蒋季善,“鸿章”轮二副林树伟、二管轮王日新,“成功”轮代三管轮方生荣,他们都是先在海员训练班第一期学习,其中,林树伟、王日新、方生荣是随1950年12月23日在上海集合的那一批船员抵达的,他们学习结束后,便去了航运公司任职,后来,他们回到学校,投入到学校的创建工作中。
林树伟是香港人,他在海员训练班第一期学习后,便分配到了中波海运公司,后来,发生了“哥德瓦尔德”轮事件,台湾当局对在中波海运公司轮船上参加起义的船员进行抓捕,该船政委刘学勇、二副姚淼周、三副周士栋惨遭杀害。林树伟也曾在“哥德瓦尓德”轮上,船在波兰格丹斯克大修,林树伟上了公司另一条船回国公休,从而躲过了此劫。为了安全起见,这些起义船员不得不离开中波海运公司。林树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返回上海后备海员训练班学习,之后,派到南京中国海员干部学校做了一名教员,“文革”以后,林树伟去了香港。
在起初撰写校史的时候,我就开始打听他们的下落,我先去了学校的人事档案室,没有找到他们的人事档案,我在网上搜索线索,通过一个名叫“漱石枕流”的博客文章,找到了有关蒋季善的线索,我与学校工会联系想采访蒋季善没有获得成功。2019年我重新开始撰写校史的时候,我又向工会打听林树伟的信息,工会找到了与林树伟有过密切交往的任校长,得到的反馈是,曾经有过长期的书信往来,林树伟也来过学校,后来,慢慢就失去了联系。
参加起义的13条轮船,是陆续返回广州的。当时,美国宣称要收回1947年至1948年出售给国民党政府的42艘轮船,其中有“成功”、“鸿章”、“林森”、“教仁”、“蔡锷”、“邓铿”等6艘在香港起义的船舶。万山群岛已经解放,香港到广州的航线也已打通,经请示中央,董华民和香港招商局策划起义的高层商议决定,尽早将起义船开回广州。
7月23日,“民302”轮船长谷源松率领起义船员最先将船驶抵广州,9月16日,有“成功”、“鸿章”、“林森”、“教仁”、“蔡锷”、“邓铿”6条所谓的“美债船”也起锚开航,顺利抵达广州。为了防止敌特破坏,加强起义船员的力量,起义回国的船员,多次返回香港,装扮成客轮上的乘客,参与后续起义轮船返回广州,由于林树伟的香港人身份,为他多次返回香港提供了便利。
林树伟(左4)三兄弟与董华民在“鸿章”轮上
“海厦”轮于10月9日起航。启航之前,林树伟装扮成乘客,登上了“海厦”轮。蒋季善在船尾负责护航的“民302”轮上,林树伟喜欢摄影,而敌特眼看劫船难成,偷偷地将早就暗藏在船上的一枚定时炸弹安放在睡觉舱的厕所里。当“海厦”轮驶至虎门附近水域,突然发生爆炸,而此时,林树伟正与为起义船员们在船尾甲板上拍照留念,唐达雄在船尾试新买的相机拍跟在后面护航的“民302”轮,请林树伟教他如何对焦及调光圈,完了之后林树伟离开向前走。炸弹爆炸的时候,林树伟已经走到船甲板中段,爆炸造成唐达雄、陆宝仁两名起义护航船员牺牲,而林树伟幸免于难。当时,大副陈宏泽抱着牺牲的陆宝仁。事后查明,那枚定时炸弹是船上特务分子藏在饼干盒里,混过纠察岗哨带上船的。这是后来,我和林树伟儿子林仲文通话中,他讲述给我听的。
自从学校工会那里寻找林树伟家人的线索断了之后,网上再也没有林树伟的任何信息,因此,我也就暂时放下了寻找林树伟家人的想法,等待日后时机的出现。而这一时机的出现,却是在一年以后,找到王俊山女儿王振明的时候。
王振明是个热心的人,当她知道我在寻找“鸿章”轮船长蔡良家人的时候,她也在热心地帮我打听。一天,我告诉她,在寻找费新安家人过程中的艰辛,我辗转在上海市虹口区政府几个部门打听费新安夫人孙美瑛的联系方式,从区妇联到政协到统战部,获得了费新安家的电话,后来,从写《上海船长》的吴长荣儿子吴志浩处也找到了一个电话,拨打过去都是空号。恰巧,王振明与费新安女儿费志佳有联系,她听了后打电话给费志佳,在征得她的同意后,她把费志佳的电话发给了我。
我又与费志佳取得了联系,在电话里,她告诉我,她和费新安去过学校,就住在蒋季善的家里。我们又谈到曾经在学校工作过的杨惟诚和林树伟,恰巧,她与林树伟家有联系,她热心地帮我联系后,很快将林树伟儿子林仲文的香港手机号码发给了我。
获得了林树伟儿子的电话后,我立马拨了过去,林仲文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问他林树伟老先生身体可好?已经98岁了,他每天会推着轮椅带着老人在公园里转转。林仲文很健谈,说了很多老人过去的往事,从林树伟和蒋季善在交大的同窗,到解放战争,林树伟的船被国民党征用,负担葫芦岛撤兵,所见国民党的腐败,谈到老人参加香港招商局起义的故事,又谈到海员训练班,每一个话题都能谈很长时间。我向他打听陈宏泽是否在海员训练班的情况,他不清楚。我又问他家里收藏的历史照片和实物,他告诉我,经过“文革”和几次搬家,那些历史照片和实物,有的销毁,有的遗失,所剩无几了。我请他抽空帮忙找找,他很爽快的答应了。
我们又谈到学校,谈到在海员训练班的起义学员,我夸他一口的南京话。他笑笑告诉我,他54年出生,从小就生活在海员训练班的校园里,杨惟诚儿子比他大几岁,整天在家温习功课,很少出门,参加了几次大学考试,都没有被录取,主要还是成分问题。我问他,像林树伟、方生荣、王日新都在招商局博物馆的那份赴宁学习海员名单中,而杨惟诚和蒋季善只在学校《校友录》的海员训练班名单中。有可能,参加海员训练班学习的起义船员都是要经过身份甄别和系统政治学习后,被派往航运公司的,而杨惟诚可能有身份问题,蒋季善是起义骨干,也许有其他原因。他听林树伟老人提到过杨惟诚,说他人很耿直,在学校有时会发泄一点牢骚。
不知不觉,我和林仲文交谈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我们谈到蒋季善。林仲文告诉我,蒋季善一直很优秀,思维也很清晰,1956年就做了学校的副校长,后来不得意,去了上海海运管理局。我跟他说到2016年第一次看到蒋季善,坐在轮椅上,在校园里晒着太阳的情景。林仲文说他2013年还回过南京,去看过蒋季善老人,感觉老人的思维依然很清晰。他的很多关于招商局起义的故事,也是听蒋季善老人说的。我给林仲文发去两张老照片,一张是交大的同学合影,一张海员训练班篮球队员的照片,他很快指出了蒋季善和林树伟的位置。
从左至右:费新安夫妇、蒋季善夫妇、林树伟夫妇在香港
他们这一批起义船员毕竟是从腥风血雨共同走过来的,感情很深,彼此经常走动。林仲文告诉我,蒋季善、费新安都携家人去过香港他的家,每次招商局举行的纪念活动,他们都能聚在一起。我谈到没有给蒋季善留下音像的遗憾。我请他帮忙给林树伟老人拍几张目前生活的照片和视频片段,他也爽快的答应了,我进一步提出:能不能让老人再说几句话?他告诉我,老人思维已经“萎缩”,不如当年了,要征求老人的意见和看老人的心情。我表示:尊重老人的意愿!
交谈结束后,我和林仲文互加了微信,也就挂断了电话。
此时,已是深夜10点多钟。我已睡意全无,处在失眠的状态。细细回想,走过的寻访之路,从找到首任校长董华民家人开始,谷源松、沈达才、王俊山、刘维英、刘维杰、陈宏泽、陆俊超、蒋季善、费新安、林树伟……茫茫人海,犹如大海捞针,不遗漏一个细微的线索,不放弃一次艰难的追询,奔波、劳顿、疲惫、艰辛,内心却充满了强大的动力。我感到,我仿佛不是一个人在寻找,我的身后,有那么多无私提供帮助的人,还有一双双渴望真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