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我接到撰写校史的任务,开始翻阅档案、收集学校相关资料,为撰写校史做着前期准备工作。一天,我在上网查找资料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位网名叫“漱石枕流”的人,写的博客文章,题目是“一张老照片,就会沉浸一段难忘的历史”。文章5篇,图文并茂地配了不少学校50年代的老照片,每一张老照片都做了详细的背景文字说明。一看便知是这些照片的亲历者,其中一张照片是1950年4月参加招商局在上海召开的第一届职工代表大会的代表证,代表姓名蒋季善。“漱石枕流”在博客中还写了《九十岁父亲所见证的近代中国航海史》一文,详细地介绍了他的父亲1943年在重庆考入上海交大航海系,1947年毕业分配到招商局工作,1950年参加了香港招商局船员起义,回国后,来到南京海员训练班学习,之后,经历“中波公司”、“南京海员学校”直至“上海海运局”退休,回到南京那早年开创的学校家属宿舍平静的安度晚年近七十年的各种“大风大浪”经历!
蒋季善在“中106”艇上
在众多的关于香港招商局起义的文章中,都提到了“蒋季善”这个名字。2010年,在香港招商局起义60周年之际,招商局博物馆举办过60周年图片展,其中,讲解词中写道:1950年9月12日下午,中106登陆艇由朱鸿钧船长、蒋季善大副等人驾驶,驶离香港,向广州进发。9月14日,华南海员工会举行中106登陆艇胜利驶回祖国港口欢迎大会。香港《大公报》发表了中106登陆艇起义海员在广州受到热烈欢迎的消息。难道照片的亲历者就是蒋季善?
在查阅学校的档案的时候,曾翻阅到一份由交通部海运管理总局签发的南京初级航海学校时期的《南京航校干部任命由》:“调你校戴德同志去大连海运学校工作,即时并任命俞平同志为你校校长,王宪荣同志为政治副校长,蒋季善、陈铭钦同志任教务副校长,郑经达同志任校长助理,王日新同志为实习工厂主任。”文件编号为海人(56)字第310号,签发日期是1956年7月27日。
这些经历都与“漱石枕流”文章中的描述相似,难道照片的亲历者就是蒋季善老人?为了确定我的判断,我将照片和“漱石枕流”的文章一起发给了学校工会的郭老师,请她找已经退休的老同事鉴定一下。没过多久,工会郭老师的回复证实了我的判断,就是蒋季善!而“漱石枕流”正是他的儿子——蒋宁!
得到这个消息,我如获至宝!66年过去了,香港招商局起义的那一批船员都已年届90多岁,能够健在的已是寥若星辰。他们都是国家的宝贵财富,而蒋季善老人,作为他们中的一员,竟然,生活在我们身边!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惊喜,立马给郭老师打去电话,请她帮忙联系蒋苏,安排见面的时间。电话中,郭老师答应了我的请求。
过了几天,郭老师通知我:蒋宁已从上海来南京了,并且,安排了在工会的离退休办公室见面。从2000年开始,学校已经整体搬迁到了郊区的江宁大学城,而工会的离退休办公室在市区老校区海员训练班旧址,于是,我坐车赶往市区,在离退休办公室见到了蒋季善老人的儿子,也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蒋宁。
交谈是从那篇回忆文章开始,谈到我目前撰写校史的工作,谈到学校创建初期与香港招商局船员起义。蒋宁也向我讲述了从他父亲蒋季善老人口中听到的香港招商局船员起义的故事和海员训练班的学习、生活经历。作为一名亲历者,蒋季善老人应该是那一段历史的见证!于是,我向蒋宁提出了希望能够采访蒋季善老人的请求。蒋宁面对着我,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以父亲年龄偏大的理由拒绝了我的请求。
与蒋宁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又多次请工会的郭老师进行沟通,希望能获得采访蒋季善老人的机会,未获成功。最终,我也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因动笔开始撰写校史,去离退休办公室访谈其他老同事,多次看到蒋季善老人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在老校区的校园里转悠,几次,我都有一种想上前的冲动,哪怕只是眼神的交流、默默地点一点头。可是,理智还是阻止了我。还是让老人安静地享受那一片属于自己的美好阳光吧……
大约半年后,因为工作的调整,有了新的岗位,我也就丢下了手头上已写好的近5万的文字稿,停下了校史撰写工作,慢慢的,采访蒋季善老人的念头也就在脑海中淡忘了。
一晃三年过去,到了2019年,为了迎接70年校庆,学校开始组织编写校史,我又找到那曾经丢下的5万文字稿,重新拾起校史的撰写工作。随着校史的文字稿即将完成,70年校庆一天天临近,蒋季善老人又在脑海中浮现,愈加得强烈。算一算,此时的蒋季善老人已近百岁,不能贸然行动。于是,我又打电话给工会的郭老师,请她与蒋宁沟通一下,希望老人说一句祝福的话,在70年校庆留下老人的影像。工会的郭老师答应了我,然而,之后却没有了音讯。
2020年10月31日,学校校庆启动仪式之前,我又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这次学校邀请了首任校长董华民的儿子董海波来学校,启动仪式结束后,我将陪同董海波去老校区海员训练班旧址看看,希望在蒋季善老人不知道董海波身份的情况下,与老人会面。郭老师又答应了,直到董海波离开南京,仍然没有音讯。
我感到奇怪,忍不住给她打电话,询问是不是蒋宁一直坚持不同意见面?即使这样,也应该有个回话!蒋季善已在一年多前去世了!电话那头传来无奈的一句。
怎么可能?我木然,呆立,内心隐隐的疼痛,懊恼、悔恨,酸辣苦涩咸,五味杂陈,而对于蒋季善老人,面对这个曾经波涛汹涌的世界,他却是无怨无悔的,从我们的身边,静静地离开……